人人有所依戀的。
母親活到八十六歲, 辛苦一世。
堅強的生命力和睿智的頭腦, 讓她晚年時變成一個很可愛的老太太!
從不鄉愿, 未曾自憐,無悔付出樂於工作,
時常感恩記得人家的好,最強的是深刻的幽默,懂的幽自己一默。
連罵小孩都字字珠璣風趣得要命,令人回味無窮。
從不視兒女為自己的資產,孩子作每一個決定前,
她跟我們討論, 提供人生經驗, 決定了, 好壞完全由孩子負責善後。
愛念不念書,念什麼學校, 做什麼工作到嫁娶什麼人。
十二歲時她給我的性教育是: "若沒有找到適合的, 一輩子不結婚也可以。"
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方能表現出的一派寧靜.....
從小她不知道我考幾分, 也不知道我幾點回家,或到底有沒有回家,
這些她沒什麼興趣, 聽起來好像極端放任,真是冤枉啊! 大人~~
她能極端放任是因管教極嚴,早早訓練好了放著.....
小時候被她狠狠揍,都只因摔碗摔門發脾氣這些"小事"。
十八歲以後獨自在外租屋, 接著出國,母女更是難得一見。
母親每次看到我就促狹高興說:"小姐回來啦? 這次要待多久? 有沒有時間吃頓飯?"
一面大口扒飯一面講笑話當小丑, 把在外經歷的事演上一段,總能逗得母親邊笑邊啐。
當我受傷回家時, 她傾聽撫慰, 聽她聊幾段情境相應的往事, 我就又信心滿滿出去闖蕩。
回想求學期間,她對我只有兩個要求:
"保護好自己, 以及不要傷害別人", 就這樣!
很簡單,也很難做到, 足夠磨我一輩子。
到頭來,體會到母親教我的四個字: 莫辱所生。
盧易小的時候,我常早起和盧易弄早餐, 讓爸爸多睡一會兒。
盧易會在腳邊繞來繞去, 一會兒抱大腿, 一會兒耳鬢廝磨,
還抱著小熊娃娃學我抱他的樣子,
老者模樣地說: "媽媽,記得我還是小BABY 的時候, 你都這樣抱著我。"
(用兩手作捧姿) 我很驚訝, 難道他真的記得?
後來盧易跟我談他(常常換)的志願,
一會兒說他如果開飛機執勤會飛來飛去,
一會兒說當消防隊員一待命就要二十四小時,
總結: "媽媽, 你會很少看到我。"
我說: "嗯,我媽媽也很早就很少看到我。"
某天打電話給學生時期的房東太太, 驚訝得知她夜半腹痛被送進醫院,
一個多星期後才診斷出是盲腸炎, 已蔓延到一大部分大腸,
再晚一點處理就很危險了!
開刀後整個人虛脫, 精力大減。
隔幾天我們烤了蛋糕去看她, 聽她娓娓道來這幾週的經歷。
一抵達盧易像平常一樣喳呼喳呼地奔上樓,
送上他為房東太太畫的圖,
還說: "這個送給妳, 這樣妳時時可以看到它想到我!"
房東很費力地抱抱他說謝謝。
整個下午盧易很不習慣她虛弱無力的模樣, 憂心地望著她,
我對盧易說: "Frau Roschanski 現在人還不舒服,下次我們再來看她就會好些了!"
房東太太七十八歲,一生經歷很多人生變故: 照顧中風臥床十年的母親, 中年離婚, 喪子......
她每一天活得很認真, 也常不諱言對人生無所眷戀了,
不是悲觀無病呻吟, 而是真切活過看盡也看開。
無悔無憾, 當然只希望不要受全身插管的活罪。
在盧易父子出去跑跑的空檔, 我們這對忘年之交談了很多。
她手術後醒來第一個念頭是: "我怎麼又醒來了?"
慢慢地發現那麼多人高興看她從鬼門關回來:
摯愛的兒子日日到醫院, 眼神中說不清的千言萬語扯住她,
親戚鄰居發覺她幾日未在屋前屋後活動, 都打聽她是否安好,
連她裁縫的顧客們也尋到醫院來。
她看著我說: "就算我無所眷戀, 這些認識我的人激勵我要讓自己快快復原,
他們的情還扯住我, 雖然我知道沒有一個人是無可替代的。
時間會治癒一切, 宇宙的長河中一直是這麼來來去去。
每個人畢生刻一個越來越深的印記,印記再慢慢變淡, 消失。"
我們二十年來很多想法不謀而合, 我理解地看看這如親人般的老朋友,
定定對她說: "人情的羈絆確實很難掙脫, 但妳時候未到,我也很高興看妳再度醒來!"
盧易他們回來了, 臨行前大家在花園曬太陽閒話家常,
盧易玩起了樺樹上結的一串串種子, 樺樹是很耐命的植物,
可以在惡劣環境存活, 不畏寒冷天候和沙質土壤,
花葉從初春維持到入冬, 很多人覺得掃它一年到頭落下的種子葉子很費事。
小兒無情, 盧易把樹子扯下來在兩指中碾碎,
享受地看著花雨隨風飄飛, 這, 豈不也是替樺樹播種?
堅韌的因子就這樣代代繁衍下去吧!
後記: 母親逝世一週年。
照片是坐在房東院子裡照的, 也是我住了五年多的德國娘家,
母親也造訪過幾次, 兩位老人家言語不通, 相視微笑。
結婚後, 房東不再出租那間房, 我們回去可以過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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